清平《与太阳对话·第二十八章》>>> 人能回归自然吗? 1991年11月7日
栎树宽大的叶脉被秋日点燃。我在栎树下仰视一片赤碧世界,顿感秋魂缭绕。太阳赤颜,漫山红遍。登上高岗的白桦林,太阳的清光直射而来。我踏着深厚绵软的落叶而行,远远望见一对赤裸的男女欢爱于红枫丛中草,热烈而流畅,云朵遮掩着蓝天……我止住脚步,满怀与存在同在的生命喜悦,自言自语道:“存在有多么美妙。光阴的流逝,有如音乐的流泄,多么美妙。而爱,又是怎样自然的一件事,有多美好!” 那轮赤日注视我孩童一般的眸子,笑道: 你有多么美妙,感受人与自然息息相通,体验存在的欢乐,这有多么美妙! 在大自然面前,我常常痴想,这宇宙对人来说,原本只有大自然存在价值,其余的一切,包括文明,都是赘物和奢侈。 我的孩子,你觉悟了,从与大自然的主客对立和颠倒的自然观中省醒过来,摆脱了人类对大自然的可怕的感情疏离。 但愿人类会自我省察。我爱人类,正如爱这白桦林上那无染的碧空一样。正因为我太爱人类,我无法忍受人类与大自然的对立,无法容忍人类中的丑恶与邪行。我崇尚自然,宁与自然对话,而不愿听到人群的喧嚣。我想回-归-自-然。 哦,我又听到了人类顺归自然的性灵的和声。 难道你多次听到吗? 自人类踏上文明旅程,一直有人呐喊:回归自然。 我想起来了,庄周回到自然状态的逍遥游,陶渊明归隐田园的桃花源,还有卢梭回归自然的教育观……人类为什么一再地重复回归自然的心灵旋律? 因为人类走的文明之路太累太累。人类创造的一切文化既丰富了人的世界,又积累为人心的沉重。对人来说,文明与人血脉中的原始自然永恒对立着、相互制约着。 所以人心灵中的原始自然一再呐喊? 这也是大自然的呼声。大自然是多么不愿看到人类走向社会的成熟,威胁自然的纯朴与和谐。大自然如同人类的老母,希望她的孩子永远是孩童。 这是不可能的啊。人类必然在前向文明的成熟。 而越是成熟,越是文明,人越向往儿童岁月,回到原始丛林中。那里,珍存着人类原始的家。 今天,人类的原始之家还在吗? 自从人类走出原始丛林,他的原始的家就没有了。但人类仿佛觉得那个家还在。原始自然的美与和谐,原始的个性自由都令他想回童年的家。 问题是我们永远不能再回到梦牵神绕的家啊! 人永远行进在离家的路上。满怀疲惫,创伤累累。 我们多么想回家歇一歇啊。回归自然,摆脱文化的负累。 孩子,人也永远走在回家的路上。那是灵魂向着文明的自然回归。而你们原始之故园的路已经被文明砌上了高墙。 不可逾越吗? 你绝不可能象类人猿那样活着,甚至今天你也无法象庄子、陶公那样归隐田园。人类历史是进步的。 这我知道,但不甘心。 把原始自然和谐之美珍藏在你心灵中吧,合乎自然而文明地活着。 既要合乎自然,又要达到文明? 对。人类走出洞穴,大自然便渐渐变成了人化的自然。而大自然的彻底人化是破坏性的。因此,人也需要自然化,从生活到灵魂。人类的文明是这样一种文明:崇尚自然的文明。 自然的文明,文明的自然? 对。文明失去自然的灵魂,是不健康的,是要走向堕落与衰弱的。这一点,我和这个宇宙中的任何天体都看得更清楚:在宇宙中,只有自然之道永远古老而年轻。 我会顺应自然之道,体悟生命的流程,坦然而达观。我将以崇尚大自然的虔诚的心灵,汲取人类一切优秀文化,酿成一杯纯朴、自然的文明美酒,向大自然母亲敬献。 太阳在白桦林中投下慈祥的光,无染的苍天充满了宇宙精神。那对在山坳枫树下相爱的男女已相拥相携走下山去,不时回望他们爱过的空间。我从在林中体味文明与自然。天地之间奏响优美的音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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